文｜每日人物 謝紫怡
編輯 | 張輕松
這個夏天，打工人最愛的“續(xù)命水”悄悄漲價了。
這背后，是一顆普通檸檬的身價暴漲——曾經(jīng)2元就能買到一顆的檸檬，現(xiàn)在直接翻倍。
漲價的源頭，要追溯到全球檸檬主產(chǎn)區(qū)的極端天氣。從四川安岳到阿根廷，從土耳其到意大利，檸檬產(chǎn)量的減少無一幸免。
蜜雪冰城的冰鮮檸檬水，使用的主要就是四川安岳的黃檸檬（代表品種是尤力克檸檬）。包括滬上阿姨、CoCo都可、一點點等品牌，也都使用過黃檸檬產(chǎn)品。農(nóng)業(yè)農(nóng)村部數(shù)據(jù)顯示，2025年7月，全國檸檬批發(fā)價已達7.04元/斤，比去年同期的3.88元/斤暴漲80%。
在四川安岳，36歲的黎強正為此發(fā)愁。他和檸檬打了10多年交道，是一名“中間商”，從農(nóng)戶那里進貨，再賣給大批發(fā)商、檸檬加工廠、銷售商，以及茶飲品牌。“我無時無刻不想著弄到黃檸檬”，暴漲之后，收檸檬變得更困難了。有人想盡辦法搶貨，也總有人待價而沽。
黎強2013年就開始做檸檬的買賣，曾在內(nèi)蒙古、福建、山西賣檸檬。2016年，“流浪式”賣水果的紅利期退去后，他回到老家，經(jīng)營著如今的檸檬銷售公司，規(guī)模更大，生意也更復(fù)雜。
做檸檬生意就像炒股票，什么時候買進、什么時候賣出，全憑運氣和判斷。好運時，黎強能以3元/斤的差價倒賣檸檬，4天掙到100萬元，“就跟撿錢一樣”；行情不好時，他囤的上百萬斤檸檬只能賤賣，一口氣虧300萬元。如今，在全球減產(chǎn)的大背景下，檸檬成了搶手貨，而黎強這樣的中間商，又站在了風(fēng)暴中心。
以下是他的講述：
誰手上有黃檸檬，誰就擁有巨額資產(chǎn)
在安岳，誰手上有幾十、上百萬斤黃檸檬，誰就擁有一筆巨額資產(chǎn)，這話一點都不夸張。
黃檸檬價格上漲，最主要的原因是產(chǎn)量下降。今年春天，先是倒春寒，接著北方沙塵暴翻過秦嶺，灰塵附著在檸檬花柱上，影響了蜜蜂授粉。到了夏天，我看到果園里，一些沒有打藥、缺乏保護的檸檬，在酷熱的天氣中被曬焦，半邊的果實沒有水份，直接壞死了。
黃檸檬主要的開花季節(jié)是春季和夏季——每年國慶開始采摘春花果，11月、12月采摘夏花果，前者占7成，后者占2成（秋花果大概占1成），但今年這兩個季節(jié)的長勢都不是特別理想。
物以稀為貴，現(xiàn)在誰囤更多黃檸檬，誰就可以掙錢。我記得，去年采收檸檬的最高價是2.5~2.6元/斤，算上加工費，總成本頂多3.1~3.2元/斤。然而，黃檸檬的批發(fā)價已經(jīng)飆升到了7~8元/斤，這意味著每斤檸檬的利潤空間高達4至5元。也就是說，如果賣出100萬斤檸檬，凈利潤能有400萬~500萬元。
黎強倉庫里囤的黃檸檬。圖 / 講述者提供
黃檸檬供不應(yīng)求，已然成了一個賣方市場。有人想盡辦法搶貨，還有很多人待價而沽。我認識的一些人，去年國慶節(jié)后就把檸檬賣掉的，今年腸子都悔青了。連我遠在山東的客戶，還給我發(fā)消息得瑟，問我他買到的是不是我們這兒發(fā)的黃檸檬。我一看照片，那根本就不是四川的檸檬。安岳檸檬是有籽的，顏色偏金黃，皮沒有那么厚。它可以存放的時間很長，整整一年都沒問題。
因為我爸爸在市場上賣檸檬，我們感受到的信號是，今年過完年后，3月就開始有漲價的跡象。我有一些固定的客戶，他們有需求，我也不能因為漲價就不賣給他們。4月15號是一個節(jié)點，那天檸檬價格漲了一塊，當(dāng)天我接到一個客戶的訂單，接了之后就虧錢了。
訂單價喊的是3.5元/斤，但我算上包裝和人力成本，實際成本得3.8元/斤。當(dāng)時賣貨的老板還勸我別拿貨，說要加一塊錢賣給我，但我還是決定給客戶發(fā)貨，一共兩車，7萬多斤果。后來，那個客戶也覺得不好意思，后面幾單生意都讓我掙了錢。
我們有一些客戶是茶飲加盟店，比如古茗、CoCo都可、書亦燒仙草等，它們沒有像蜜雪冰城那樣嚴格管控，能夠自主采購水果。像我老婆負責(zé)電商這塊，一般一箱給他們發(fā)個幾十斤。但因為黃檸檬價格太高，6月的供貨價到了8元/斤左右，這些客戶采購的頻率也明顯下降了。
黃檸檬買不起，市場缺口就由廣東香水檸檬來填補。我知道的一些茶飲品牌，會調(diào)整配方比例，打比方說，如果以前黃檸檬占60%，香水檸檬占40%，現(xiàn)在反過來，香水檸檬占比更高。還有一些茶飲店直接全部都用香水檸檬了。
現(xiàn)在正是香水檸檬的盛產(chǎn)旺季，它也成了我的替代選品。香水檸檬含水率低、果皮厚，很多榨汁廠不愿意用。不過，烘干和凍干工藝恰好需要抽走水分，就很適合做成烘干片和凍干片。我從廣東進了100多萬斤香水檸檬，幫人加工，能掙個二三十萬元的加工費。
專家分析，今年國慶節(jié)，新的黃檸檬上市后，檸檬價格有可能逐步回落。但這并不妨礙農(nóng)戶們還是想把檸檬存起來。我自己手頭的黃檸檬存貨不多，主要是幫客戶采購，左手買、右手賣，賺點差價。說實話，我現(xiàn)在只要一停下來，滿腦子想的都是怎么弄到黃檸檬，我甚至都想過去南非拉些檸檬回來。
種檸檬和收檸檬其實都帶有一些賭博的性質(zhì)。接觸過期貨或者股票的人就會明白，這是類似的道理。
檸檬如何成為超級水果
我們是檸檬之鄉(xiāng)，全國70%的檸檬產(chǎn)量都出自這里。如果你來到安岳，會看到漫山遍野的檸檬樹。
不過，和現(xiàn)在茶飲行業(yè)到處都在賣檸檬水、檸檬茶不同，最早的檸檬其實是用來做藥物和香料的。后來人們發(fā)現(xiàn)可以把檸檬出口到俄羅斯、中東、東南亞，這才帶動了檸檬種植的興起。
2001年，正好我念初中，那時大街上都有小販拉著檸檬在馬路邊賣，再經(jīng)人轉(zhuǎn)手到中俄邊境去。檸檬剛拿出來青青綠綠的，曾有買家抱怨，這個果怎么臟不拉嘰的。于是，大家開始弄個紙袋把檸檬套起來。我們那兒是個小鎮(zhèn)，馬路邊的門面房，支個攤兒就能做起生意。每天放學(xué)路上，我都能看到有人在套袋。
工人們在路邊采摘檸檬。圖 / 講述者提供
初中畢業(yè)后，我就出去工作了。直到2013年，我才第一次真正跟檸檬這個生意結(jié)緣。那年國外發(fā)生雪災(zāi)，安岳檸檬漲價了，不少本地人賺到了錢，大家都眼紅了。
當(dāng)時我在內(nèi)蒙古的鐵路系統(tǒng)工作，因為之前還做過銷售，主要是給超市供雞爪、香腸、臘肉這類食物，所以有供貨渠道。看到老家的檸檬那么火，我知道，靠著從別人手里接貨再轉(zhuǎn)賣，就能掙到錢。我把檸檬弄到北京，再找出租車運到內(nèi)蒙古，一箱80塊錢買來的檸檬（30斤），能賣到160塊錢。
嘗到檸檬生意的甜頭后，我又在福建賣過越南的百香果，在山西賣過海南的椰子，都用其它水果來搭配檸檬。我覺得南方人的要求太精致了，比如兩個果必須一樣大，包裝還要好看，而且他們買果都是論個數(shù)。而北方人采購水果，都是一箱30斤、50斤直接拿走，這種干脆利落的方式我更喜歡。
更重要的，我抓住了當(dāng)時南北方的信息差。在快遞不發(fā)達的年代，北方人對南方水果的認知，基本就是市場上有什么，他們就買什么。
2016年，在外面流浪賣水果的紅利逐漸消失了。我正式回到老家，后來成立了“多金檸檬”。畢竟，最大的檸檬批發(fā)市場就在我家門口。你可以一天把1萬斤檸檬賣給你的同行，把10萬斤檸檬批發(fā)給某個供應(yīng)商。我跟人合伙找了個八九百平方米的倉庫，專門做檸檬的中間商生意。
在檸檬采摘旺季的時候，有工人一個月能拿到一萬元以上的酬勞費。圖 / 講述者提供
2017年和2018年，榨汁廠興起，檸檬汁開始在市場上大受歡迎。一直到2021年，現(xiàn)制茶飲品牌大規(guī)模使用檸檬，檸檬徹底成了“超級水果”。
檸檬變得“暴利”了。2018年那時候，黃檸檬的收購價大概在一塊多錢一斤，而批發(fā)價則能達到三四塊錢一斤。如果收購10萬斤檸檬，經(jīng)過簡單加工，就能賺到二三十萬塊錢。巨大的利潤空間，也讓很多人的野心越來越大。
那兩年怎么說都掙到了一點錢，隨后疫情就來了。
2019年，我們家準(zhǔn)備生小孩。我白天要去照顧媳婦。孩子剛好在國慶期間出生，而11月正是收果的旺季，我就沒買到多少果。年底，疫情爆發(fā)，檸檬價格暴跌。過完年后，檸檬3毛、2毛一斤都賣不掉。我用很低的價錢收購了一些檸檬，但心里也犯嘀咕：全國各地的市場都封了，檸檬還能賣得出去嗎？果子賣不出去，就只能爛在家里。
有一天，家里一個長輩過世了，我去送禮。飯菜都上桌了，眼看到飯點，舅媽還沒到。親戚說，舅媽去賣檸檬了。我問多少錢一斤，親戚說好像是5毛5一斤。我心里一驚，因為前幾天檸檬3毛、2毛、1毛5一斤都沒人要。我感覺，檸檬價格可能要漲了。那天，我飯都沒吃完就掉頭回來了。
我立馬叫上廠里的人去收貨。我讓他們等貨車來，只要貨裝上車，農(nóng)戶想漲價，那就不好說了。那天晚上12點，我們裝了40多萬斤回去。
果然，一個禮拜后，檸檬就漲到了一塊多一斤。因為說白了，檸檬已經(jīng)跌到超低價了。再加上突然有一撥山東做蔬菜的人來進貨，一下子把檸檬抬高了。
我沒有馬上賣掉，一直堅持到六七月份，前前后后囤了有八九十萬斤。我爸爸在市場上會賣一點，后來，我以3.5元/斤的價格，賣了三四十萬斤，又以3.84元/斤的價格賣了二三十萬斤。兜里有錢了，我又去收獼猴桃。什么東西都有個“抄底價”。那年獼猴桃突然掉到兩塊錢一斤，我馬上收了二三十萬斤回來，相當(dāng)于把賣檸檬的錢又變成了獼猴桃，最后也賺到了錢。
雖然說我能通過一些跡象判斷漲價的可能性，但其中確實也包含著“賭”的成分。也許這是窮久了之后的一種心態(tài)，一旦開始賭，我每天都在煎熬中度過。這個行業(yè)就是這樣，如果能把“度”把握好，很容易掙錢。但如果把握不好，有多少錢都不夠虧的。
賭贏，賭輸
疫情那幾年，只要手里有存貨的人，基本都掙到了錢。
但賤賣的不在少數(shù)。很多種植戶因為害怕，以1毛、2毛一斤的低價把檸檬賣了。結(jié)果賣完之后，價格突然漲到5毛、6毛一斤。很多人因為價格波動過大而難以承受，有人因此住院。
2020年國慶節(jié)，因為掙到了錢，我差不多買了100多萬斤檸檬。我甚至還找親戚賒賬，又買了20萬斤。
就這么一直等到2021年五一。有一天，一位前輩來看我的檸檬，可能是想買一點。那個人已經(jīng)六七十歲了，經(jīng)驗比我多得多。他轉(zhuǎn)了幾圈，就感覺屋里不太對，說味道有點怪。當(dāng)時我們的檸檬全是用紙箱裝的，里面的檸檬挨個用膠帶纏好，每一摞的箱子都有七八層。
我叫搬運工拆開看，發(fā)現(xiàn)箱子下面的檸檬有些已經(jīng)變質(zhì)了——2015年，我把檸檬運到內(nèi)蒙古時，也出現(xiàn)過類似的問題。有的檸檬上長出了麻點，有的直接爛掉了。放在底下的檸檬被捂得緊，周圍的溫度是更高的。我真沒想到過，在自家冷庫里面也會有這種狀況。
因為使用紙箱囤貨，難免會有出現(xiàn)壞果的情況。圖 / 講述者提供
遇到這種事，我不敢開門。一旦有人發(fā)現(xiàn)我的果出了問題，他們就會踩我的價格。我每天叫工人挑選稍微好一點的檸檬出來賣，差一點的就倒進垃圾桶。我跟他們說，如果這件事情讓外面的人知道了，所有人的工資我都不發(fā)。反正錢都虧完了，我跑路了，誰也別想得到一分錢。言外之意就是讓他們不要把這個事情說出去。
我們從5月中旬開始一直清理到6月中旬，一個月的時間，終于把那些爛果清理出來扔干凈了。幸運的是，那段時間凍干片出來了，需求開始大增，我1.2～1.4元/斤收的檸檬，連次果都能賣到三塊多錢一斤，我還小賺了一筆。
2021年下半年，房東連續(xù)漲我的房租，我有點生氣，就重新調(diào)頭，搬到現(xiàn)在這個地方來了。剛好那時候，蜜雪冰城來我們這建基地，以后都會集中采購檸檬。
那也是我最悲哀的一年。我們和種植戶之間的買賣還算平穩(wěn)，早市的時候，價格會貴一點；等到檸檬大量上市，價格自然回落，這基本是市場的規(guī)律。但突然之間，“雪王”公司來了。他們的采購量大，再加上有蜜雪冰城的后臺和龐大的銷售渠道，他們一下子要買數(shù)千萬斤，價格瞬間被炒了起來。
他想買貨，我們也想搶貨，相互之間把價從2.12元/斤抬到了3.12/斤。我買了150萬斤，差不多花了500多萬元。大家手上的檸檬都是高價買進，結(jié)果一直到2022年六七月份，價格一天天往下掉，最后跌到一塊多錢一斤，我的300多萬元就這么虧了。到國慶節(jié)，我還剩了二十幾萬斤，那時七八毛一斤都沒人要了。
2022年11月28號，突然有個大哥給我打個電話，他是做凍干的，想要以1.4元/斤收走我的檸檬。那一刻，我的眼淚都止不住。他叫我只管打包，除了爛檸檬，其余的他全部拉走，立馬打錢。我感動得稀里嘩啦。
沒過兩天，疫情放開，檸檬又漲價了。我后知后覺，那20萬斤檸檬便宜賣了。
我趕緊叫上小伙伴去搶貨，那幾天我們買了二三十萬斤檸檬回來。當(dāng)時真的是通宵，一邊買進，一邊賣出。每天都有人排隊找我買檸檬。我這個辦公室就20多個平方米，全是些大老爺們兒抽煙。冬天接近零度，冷得不行，不好開窗戶。屋里面全是煙。
那時從種植戶手上收檸檬時，他們低于1.2～1.5元/斤，甚至低于3元/斤都不賣。只要有人賣，我還是會買。我們把檸檬拿回來，再花點加工費，就能以5塊多、6塊多一斤的價格賣出去，真的就跟撿錢一樣。前期我們沒有儲存，我只能現(xiàn)搶現(xiàn)賣，4天時間就掙了100萬。
漫山遍野的檸檬樹和穿梭其中的采摘工，是安岳最常見的景象。圖 / 講述者提供
當(dāng)然，比我掙到錢的人多得是，但我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。因為他們是有貨卻舍不得賣，本可以賺1000萬，結(jié)果只賺了200萬。而我，本可能一分錢都掙不到，卻意外賺了100萬。這種錢的價值感，真的不一樣。
現(xiàn)在回想，比我早幾年入行的那批人，大多是1982、1983年出生的。他們腦子比較靈光，在外面掙到了錢，就開始回鄉(xiāng)創(chuàng)業(yè)，投資果園。但三四年前，這批人中有些因為負債累累而跑路，真的慘不忍睹。
他們本以為，這是一筆穩(wěn)賺不賠的買賣。但他們不知道的是，他們種植成本1塊5一斤的東西，最后可能只能賣8毛一斤。賺錢的時候，有些老板喜歡打牌消遣，今天輸個三五萬元，明天輸個八九萬元。結(jié)果種植虧損，賭博又輸了錢，哪怕剛從銀行貸到款，好不容易賺到一點，剛把錢還了，結(jié)果又虧本，銀行貸款都貸不到，本錢也沒了，不跑路還能怎么辦？
2020年的時候，朋友帶我去買一個人的檸檬，那人從朋友那里借了錢，沒錢還賬，就靠檸檬來抵部分債。國慶節(jié)過后，天冷了，他穿個大棉襖，蹲在河邊兩三天不回家。我們?nèi)フ宜I檸檬，他不敢接電話，也不敢出來見我們。那真是我看見過最悲慘的一個案例。買了他的果后，第二年他就沒種了。這幾年，我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。只記得，以前他的手機號碼有4個6。
30歲出頭的年紀(jì)就能掙到四五百萬元是什么概念？這聽起來很讓人羨慕，但也意味著，可能你太年輕，太早在經(jīng)濟上成功了，如果心智還不夠成熟，那個錢也很難守得住。
兜兜轉(zhuǎn)轉(zhuǎn)這幾年，我賺過大錢，也虧過不少，如今還欠了一些外債。我花了幾百萬元投到了設(shè)備里——選果機、打袋機、晾袋機、提升機，還有冷庫.....用俗話說，就是步子邁得有點大了。
雖然買了設(shè)備增加了競爭力，但流動資金卻被卡住了。就像去年檸檬價格下跌，我預(yù)感今年會漲價，明擺著可以買貨賺錢，但我卻沒有本錢來囤貨了。
永遠也不要想著把所有的錢都掙盡
如果把時間拉開，從2013年到今年，這十幾年來，如果你是一個投資者，其實有四五次機會是可以依靠檸檬賺到錢的，但是很難有人幸運地踩準(zhǔn)每個點。
對我來說，自從蜜雪冰城進駐安岳之后，這個世界都變了。蜜雪冰城是一個行業(yè)巨頭，能夠牽一發(fā)動全身。好果給到奶茶店，次果則能通過全國各地的批發(fā)市場做代銷。就像一個大型的屠宰場，把豬殺了之后，豬耳朵、豬尾巴、豬蹄都有專門的銷路，豬肉則是賣給普通老百姓。他們能把資源整合，相比之下，我們這些私人老板就是小屠夫，根本沒法比。
安岳雖然有那么多家檸檬種植戶和經(jīng)銷商，但蜜雪冰城一家就能主導(dǎo)整個檸檬市場的價格。第一年，蜜雪冰城把檸檬的價格抬了起來，種植戶都既感動又感謝。第二年，蜜雪冰城想以低一點的價格收檸檬，大家肯定都不愿意。農(nóng)戶去交貨時，公司不像我們私人老板會留點人情，而是嚴格分了一級果、二級果......篩查少不了會打折。
2023年，我又是經(jīng)歷高價買進、低價賣出，虧了一筆錢。那年產(chǎn)量過剩，有一段時間，全國各地的銷售量消化不了那么多檸檬。但蜜雪冰城依然有影響行情的能力，包括去年，檸檬也有過掉價，最終蜜雪冰城還小幅上調(diào)了價格——這或許是他們需要穩(wěn)定供應(yīng)鏈，避免價格過低導(dǎo)致種植戶受損，進而影響未來的供應(yīng)。
我也漸漸看清楚了，既然自己沒有那么堅固的銷售渠道，又會面臨資金鏈斷裂的風(fēng)險，就索性調(diào)回頭做加工果，也就是凍干那些。至于我手頭要倒賣的那些果，也不會再囤積居奇，存放得特別久。
去年國慶節(jié)，我就判斷檸檬今年會漲價，只是沒想到會漲到這么高。我預(yù)計，明年5月，等南非檸檬大批量進入市場后，外國檸檬多了，安岳檸檬的價格才會下來。到時候，檸檬也不好再儲存了，肯定會降價出售。所以說從我的角度來判斷，如果今年下半年，檸檬的價格還走高，我也不會買太多。
今年我在檸檬沒漲到多少錢的時候，三四塊錢一斤就賣掉了。沒辦法，總有要需要還錢的地方，由不得自由發(fā)揮。從我這些年走過的坑來看，賺錢固然重要，但終究還是得生活。就像買賣股票一樣，永遠也不要想著把所有的錢都掙盡。高處不勝寒?，F(xiàn)在價格已經(jīng)是一個高點了，怎么賣都不會虧。但如果你一直等下去，不一定能等到最高點，反而還承擔(dān)很高的風(fēng)險。
影響檸檬價格的因素太多了：時令季節(jié)、天氣、種植規(guī)模和產(chǎn)值，還有國內(nèi)國際市場的波動.....就像疫情來了又走，很多因素都是我們意想不到的。甚至一些特別小的因素也會產(chǎn)生影響。比如湖北一個加工廠，突然來我們這采購幾千噸加工果，短短三天之內(nèi)，檸檬的價格就從8毛一斤炒到1塊7一斤。誰也不知道，什么時候，一個遠方的訂單會帶來怎樣的變數(shù)。
以前，快遞行業(yè)遠沒有如今發(fā)達。我在福建賣水果時，留下了大學(xué)城那些奶茶店老板的微信，2016年剛回家，我就通過快遞給他們發(fā)檸檬。那會快遞單都是手寫的，我一個初中畢業(yè)的人，字寫得沒那么好。奶茶店每次要一箱30斤、50斤地裝。快遞就一兩車，每天都裝不滿。
在信息時代到來之前，那會兒的生意利潤算高，但量比較小。大家還站在同一起跑線上。后來，眼看著快遞、物流越來越方便，通訊軟件從短信、QQ變成微信，再到抖音、快手等短視頻平臺的興起，包括茶飲巨頭的崛起帶來的影響，整個行業(yè)都發(fā)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。
過去，我們這里還種小麥、紅薯、橙子和水稻，現(xiàn)在都改種檸檬了。幾年前，小鎮(zhèn)一條街上就有十幾家KTV和酒店，專門招待外地客商。如今，檸檬市場也很卷了，同行競爭愈發(fā)激烈。不可否認，檸檬養(yǎng)活了銀行，推高了房價，為地方經(jīng)濟注入活力。它讓很多人一夜暴富，卻也讓一些人傾家蕩產(chǎn)。
（文中黎強為化名。）
運營 | 芋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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