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流俗地》簡體版出版后,馬華作家黎紫書開通了豆瓣賬號,她在這里第一次看到了讀者,也對當代人的閱讀有了新的觀察。她發(fā)現(xiàn),今天的很多讀者都是消費者心態(tài)在看書,“不合胃口就覺得是爛作品”,然后留下一個差評,從而產(chǎn)生了很多輕率的判斷。在日前廣州阿那亞舉行的理想國年會上,她和云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師張秋子由此展開了討論。
打分機制易讓人產(chǎn)生審判他人的感覺
兩位對談者都感到,閱讀正變成一種追求即時滿足的消費行為。人們打開一本書,期望能在短時間內(nèi)獲得情緒價值,或是某種確定的答案,“像試穿衣服一樣”,套進一只袖子覺得不合身,就立馬丟棄,欣賞趣味的差異被簡化成了評判質(zhì)量的標尺。

開通豆瓣賬號后,黎紫書覺得自己“像一個鬼魂彷徨在豆瓣上”。相比評論的好壞,她更有興致觀察讀者養(yǎng)成的線索。遇到能讀出她在作品里精心埋下的“小心機”的,她會點進對方主頁,看看對方還讀哪些書,有沒有和自己重合的閱讀軌跡。而批評的留言也同樣會給她啟發(fā),如果遇到傲慢粗暴的評論,她也會翻對方的書單,好奇“到底是讀什么書把你讀成這樣?給別人又是怎樣的評語?”黎紫書說,“人在評價一個東西的時候,會給自己找各種各樣的解釋和理由,而這個解釋讓我看到了這些人是怎樣的人。”
在她看來,讀者是社會的縮影。“讀書的人并不特殊,他們就是我們在社會里面見到的人,”如果社會上存在傲慢與粗暴,那么讀者中也一樣存在。而打分這一機制更容易讓人產(chǎn)生審判他人的感覺,“可能我很早就已經(jīng)意識到這一點,所以(粗暴的評價)對我影響不大。”

張秋子認為閱讀中的“延遲判斷”,會帶來更豐盈的體驗。她曾經(jīng)有學生在課堂上表示接受不了伍爾夫《奧蘭多》中奧蘭多花天酒地、與眾多女孩交歡又迅速拋棄她們的行徑,稱“太惡心了”。張秋子說,“這其實是把我們生活里的道德三觀移植到文本里了??墒亲x下去你會發(fā)現(xiàn)伍爾夫為什么要這么寫,她不是想呈現(xiàn)一個17世紀的風流浪子,她是想讓我們看到17世紀絕大多數(shù)男性對于女性、對于生活的態(tài)度是什么樣的。這個時候你就不會那么絕對地說出’這個主角太惡心了,我根本讀不下去’了。”
99%的文學院學生都對文學不感興趣
在高校里,張秋子觀察到一個現(xiàn)象,“今天99%的文學院學生都對文學不感興趣”。各種選專業(yè)建議的包圍之下,漢語言文學專業(yè)早已被貼上“萬金油”“好考公”的標簽,大多數(shù)人報考看中的是它可能提供的實際價值——哪怕畢業(yè)之后找不到高薪工作,也至少還有去當老師或考公務員的出路。

但她覺得,用“式微”這個詞來形容文學當下的處境并不準確,她反問道,“難道它曾經(jīng)輝煌過嗎?”她說文學院的學生把專業(yè)當作職業(yè)選擇的跳板不是新鮮事,歷史上也有許多人為科舉、為成為僧侶而讀書,文學在任何時代都不是大眾的主流興趣,但也總會有忠實愛好者固定地出現(xiàn),“一百個學生里總會有那么一兩個’紙質(zhì)書時代的移民’,不愛玩手機也不刷短視頻,就是喜歡讀書。每年就這么不多不少,十年前是(一百個人里有)一兩個,五百年前也是。”
黎紫書也不同意將文學的困境一概而論。例如以往長期不被看見的馬華文學,正是在本土市場寂寞、發(fā)展前景灰暗的狀況中突出重圍的。在這種極端狹窄的生態(tài)里,文學的動機似乎更純粹了——作者不期待通過文學養(yǎng)活自己,反而更專心地向前探路。
相較之下,在黎紫書的觀察中,中國大陸的寫作者擁有更多的機會,但也因此更容易催生焦慮與功利心。“(很多作者)寫作時問的是我能得到什么?它能夠成為我以后的職業(yè)嗎?我能夠靠它賺錢嗎?”于是,許多“生產(chǎn)型”的作家出現(xiàn),他們不探索也不開拓,而是按照某種既有模式,寫出來的是“印象中應該如此的”而非“真正要寫的”內(nèi)容。黎紫書認為,近期網(wǎng)絡上鬧得沸沸揚揚的作家抄襲事件正是這種寫作態(tài)度的結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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