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| 雪豹財經社 于米
一提到“數(shù)據標注公司”，外界的印象通常是：
技術含量低、工作內容重復枯燥、依賴大量低成本人力完成簡單機械的標注任務，例如給圖片打標簽、文本分類或音頻轉錄。這類公司被視作AI產業(yè)鏈底層“苦力”，利潤微薄、附加值低，很難形成核心競爭力或行業(yè)話語權。在公眾眼中，它們更多是幕后無名的外包工廠，而非高科技創(chuàng)新企業(yè)。
不過，隨著一筆硅谷投資交易浮出水面，你可能要重新構建對數(shù)據標注公司的價值評估了。
據多家媒體報道，6月中旬，F(xiàn)acebook母公司Meta出資143億美元（約合人民幣1028億元）獲得數(shù)據標注公司Scale AI的49%無投票權股份，將后者的估值一舉推高到了290億美元（約合人民幣2082億元）。
你可能對290億美元的估值沒有概念。截至6月20日收盤，百度和理想汽車的市值分別是287.5億美元和263.6億美元。
這是Meta歷史上第二大投資，僅次于2014年以190億美元收購WhatsApp。作為交易的一部分，Scale AI創(chuàng)始人兼CEO Alexandr Wang在保留原公司董事會成員身份的同時，也將攜部分公司成員加入Meta。
一石激起千層浪。
得知這一消息后，包括谷歌、微軟、OpenAI、馬斯克的xAI等在內多家AI巨頭先后表示計劃撤出與Scale AI的合作。而Scale AI空出的訂單，正被一眾同行瘋搶。
一家數(shù)據標注公司何以賣出千億，Meta這次的大動作背后，藏著多少AI巨頭們殘酷爭斗的暗線？
何以估值2000億？
算力是AI軍備競賽中的關鍵戰(zhàn)略資源。要下場做大模型就得囤顯卡，已然成為了一個共識。但易為人忽視的是，訓練數(shù)據的質量決定了模型能力的上限，它與囤卡同樣至關重要。
打個比方，如果說大模型是一個勤奮的學生，訓練數(shù)據就相當于它的教材。只有給大模型投喂高質量的數(shù)據，大模型才能夠給出真實、準確、全面和符合倫理的回答。反之，則會越學越糊涂，無法提供符合預期的輸出。
流傳于業(yè)內的一句俗語說，“垃圾進，垃圾出”，說的就是這個道理。在Scaling Laws逐漸失效，靠算力和模型規(guī)模硬解的打法陷入瓶頸的當下，提高數(shù)據質量有時甚至能起到點石成金的奇效。
以往，數(shù)據標注工作主要集中在文本、圖像和音視頻等方面。但現(xiàn)在的數(shù)據標注開始變得更為復雜。隨著行業(yè)轉向帶有“思維鏈”的推理模型，專家數(shù)據成為了AI巨頭們眼中的金礦。
這也是為什么如今的AI標注團隊里，你不僅能看到完成單調原始工作的合同工和外包人員，有時也會看到不同學科和領域的專業(yè)人士。他們會寫下解決復雜問題所需要的思考步驟，輔導大模型模仿人類的思考方式。
Scale AI的商業(yè)模式，正是為客戶提供數(shù)據標注解決方案。通過Remotasks和Outlier AI這樣的平臺，他們招募并管理著全球數(shù)以十萬計的勞動力。同時，他們也開出不菲的時薪來吸引計算機科學、數(shù)學、自然科學、社會科學等專業(yè)的博士來撰寫語料。
但若只是如此，Scale AI和市面上其他的數(shù)據標注公司并沒有形成差異。
這家公司的真正優(yōu)勢在于，通過AI輔助的自動化標注能力和成熟的平臺體系，他們能夠高效且靈活地滿足不同客戶的定制化需求，從一家單純的數(shù)據標注公司，一躍成為能夠深度參與數(shù)據管理與模型訓練流程的數(shù)據基礎設施企業(yè)。
此前，Scale AI已經贏得了Meta、OpenAI、Google、微軟和美國政府等大金主的訂單。這些頂級客戶不僅為Scale AI帶來了不菲的收入，也為之提高了聲譽，給估值的水漲船高提供了背書。
2024年，Scale AI的營收達到8.7億美元，其估值在與Meta的交易之前就來到了140億美元。
Meta下場，谷歌們“割席”
Meta拿下Scale AI的49%股份，最顯而易見的收獲當然是后者在數(shù)據標注業(yè)務上的能力。
有了Scale AI的加持，Meta可以依托前者現(xiàn)有的平臺，建立起一個大型的高質量數(shù)據標注網絡，助力自家大模型Llama的開發(fā)。
今年4月初，Meta發(fā)布了最新開源大模型Llama 4，可它卻完全沒有了前代產品的驚艷，不但在實測中表現(xiàn)平平，甚至還被爆出了疑似在基準測試中作弊的丑聞。而其旗艦模型Behemoth一再推遲發(fā)布，至今難產。
如果能夠通過訓練數(shù)據質量的提升來改善模型的真實水平，或許可以拯救Meta在開發(fā)大模型這一戰(zhàn)線上的頹勢，縮小與OpenAI和Anthropic等對手的身位差距。
不過，光看這一點，可能還無法解釋Meta為何愿意按照Scale AI一年前估值（140億美元）的兩倍來出價，尤其是考慮到從2023年到2024年，Scale AI的營收不過從7.6億美元提高到8.7億美元。
有業(yè)內人士猜測，除了搶占大模型訓練數(shù)據這一座山頭之外，Meta對Scale AI的這筆大額投資，其實還有通過Scale AI了解對手研發(fā)動態(tài)的目的。
正如Handshake（Scale AI的競爭對手）的CEO Garrett Lord所說：“如果你是通用汽車或豐田，你不會希望你的競爭對手走進你的制造工廠，看你的流程是如何運轉的?！?/p>
雖然Scale AI作為一家數(shù)據標注公司無法接觸到大模型的核心算法，但他們有機會從接觸到的數(shù)據和產品模型對客戶的商業(yè)戰(zhàn)略和研發(fā)重點進行了解。
可能正是出于這樣的擔憂，盡管Scale AI的發(fā)言人Joe Osborne在一份聲明中表示“公司將繼續(xù)保持獨立”，多家主要客戶（包括谷歌、微軟、OpenAI、馬斯克的xAI等）都決定退出與Scale AI的合作。
這其中，谷歌作為Scale AI的最大客戶，原本計劃在今年支付2億美元購買人工標注數(shù)據。去年Scale AI 8.7億美元的營收中，谷歌一家就貢獻了1.5億美元。
AI巨頭們果斷切割的想法其實很好理解，與Scale AI的合作涉及高度敏感的商業(yè)機密，他們不可能放心將這些交給Meta大額持股的公司。
當下，各家數(shù)據標注公司還在鯰魚搶食，冀望吃下Scale AI “被分手”以后空出的訂單量。Handshake一夜之間訂單量激增到原來的三倍，Labelbox的CEO則表示，該公司可能會從Scale AI的老客戶那里獲得數(shù)億美元的收入。
Scale AI將如何度過這一波用戶流失潮，目前還不得而知。但這筆交易可能會成為數(shù)據標注行業(yè)的轉折點?？梢灶A見的是，AI巨頭們要么會加大投入去養(yǎng)自家的數(shù)據標注團隊，要么就會將需求分散到多家供應商。
無論哪種模式下，數(shù)據標注行業(yè)或許將很難再滋養(yǎng)出一家超大公司——AI巨頭們不會允許自己的數(shù)據供應鏈被一家獨大的供應商拿捏。
AI大戰(zhàn)來到新高度
僅從賬面上看，Meta花費如此大的代價投資Scale AI，算不上是一筆好買賣。
Scale AI原本被看好在2025年實現(xiàn)20億美元的營收，但在流失了多家重量級客戶之后，哪怕汽車自動駕駛和政府業(yè)務相關的客戶全部留下，要達到這一業(yè)績也難度頗高。
而其290億美元的天價估值，也將在對客戶的吸引力下降后冷卻下來。有媒體報道稱，Scale AI的一位早期投資者已經萌生了套現(xiàn)離場的想法。
很難想象Meta會對這樣的業(yè)界反應毫無預料，但或許從一開始，Meta就沒有帶著要在財務投資中獲利的心態(tài)去做交易。
Meta真正的意圖是什么？他們想要的不僅是Scale AI，還有Scale AI背后的領路人Alexandr Wang。
類似的“招聘式投資”近些年在硅谷早有先例。
去年，微軟花費6.5億美元，換來AI初創(chuàng)公司Inflection的軟件授權，并聘用了該公司包括老板Mustafa Suleyman在內的大部分員工。在一筆類似的操作中，谷歌以逾20億美元的估值投資Character.ai，好讓后者團隊中的30人加入Gemini的開發(fā)。
對于規(guī)模龐大、組織僵化以至于缺乏創(chuàng)新土壤的大公司來說，直接以這種方式引入經過市場驗證的人才，也不失為一種破局的手段。
Meta確實也十分看重Alexandr Wang的加盟，他們一度想授予這位年輕人“首席AI官”的頭銜。接下來，Meta計劃讓他擔任新部門“超級智能（Superintelligence）”的高級崗位，直接向扎克伯格匯報。
有趣的是，雖然Alexandr Wang即將成為”超級智能“實驗室的領導者，但他卻并非科班出身的研究人員。
2016年，年僅19歲的Alexandr Wang在用AI攝像頭來監(jiān)控冰箱庫存的嘗試中，發(fā)現(xiàn)了AI數(shù)據標注的巨大商機，當年他就從MIT輟學并創(chuàng)立了Scale AI。
在經歷了初期的探索后，這家公司開始專注于與自動駕駛相關的數(shù)據標注工作，隨后又開始將業(yè)務重心轉向生成式AI。24歲時，Alexandr Wang成為全世界最年輕的白手起家億萬富翁。
Alexandr Wang也以其過人的社交能力在圈內著稱，OpenAI的CEO Altman就和他關系密切。Scale AI能夠接連從AI巨頭和美國政府手里接下訂單，與Alexandr Wang強大的人脈也不無關系。
此前，據Altman爆料，Meta曾拿出1億美金的簽約獎金到OpenAI撬墻角未果。隨著Alexandr Wang的加盟，Meta不但完成了一次頂級人才的重磅引進，也給后續(xù)繼續(xù)招兵買馬增加了砝碼。
在對元宇宙的巨額投資收益慘淡，大模型研發(fā)又開始落后于頭部對手的當下，Meta試圖通過“超級智能”彎道超車以奪回AI大戰(zhàn)主動權，也不失為一次富有魄力的嘗試。
買數(shù)據、挖情報、搶人......Meta通過對Scale AI的收購，已經將硅谷的AI大戰(zhàn)帶到了新的高度。不管接下來還有什么精彩戲碼上演，這場大戰(zhàn)還遠遠沒有迎來拐點。